春风寒
近年根了!听说攻打天津的解放军要进北平了。
过年,中国老百姓的传统节日,但今年,对北平人来说,是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年。1949年的春节,来得有些复杂。夜空中,传来零星的鞭炮声,夹杂着轰隆的炮声和尖利的枪声,一声远,一声近的,听着,像是从天津方向传来的,由远而近。一辆黑色轿车正飞驰在前门大街上,箭一般驶进永定门大街……直奔南苑机场。上官飘坐在轿车后排,尽管她穿戴得很华贵,华贵得像个少妇,但她很年轻,也就二十出头,眉宇间的稚气和天真还未褪尽。她的师兄盛春雷坐在她的左手边,看上去要沉稳老练得多。两人都没说话,眼睛注视着车前方。
借着微弱的灯光,上官飘看见,有的胡同里已经挂出了红灯笼。她想,如果不走,自家的门前也该挂出红灯笼了。她想起小时候,每到临近年根,父亲领着她扎灯笼的情景。有搁亭杆串的,外面糊上红纸,下面用薄木头板托着。木头板上钉颗钉子,钉子上面插上蜡烛。点上蜡烛,风一吹,蜡烛一歪,就燎着了,那是糊弄小孩的。用木头框钉的灯笼要瓷实得多,父亲用木头框钉的灯笼用了好些年。在五岁的时候,母亲没钱治病就去世了,她与父亲相依为命,她十岁就跟着父亲去天桥撂地,耍把式卖艺。突然有一天,父亲就不见了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她一个小女孩,如漂浮在大海中的一片树叶,随时都有葬身海底的危险。多亏了师兄的戏班子收留了她。这些年,她始终未忘了寻找父亲。所以,无论师兄如何劝她,搬个新家吧,她都不搬,她要等着父亲回来。成了角,有了钱,她依然不搬。如今,就要离开北平,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说不上什么滋味,去和留,她都茫然。
车里的气氛异常沉闷,好像都在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。像是车里有颗炸弹,稍有不慎,就会一触即发。
对上官飘来说,这是在北平最后一个春节。她的手跟她的心一样惶惑,哆嗦着,打开精致的手袋,从里面拿出一朵红翠花,摘下头上美式窄沿黑色呢子帽,把翠花戴在鬓角。手哆嗦得厉害,戴了几次才戴稳妥,帽檐边正好露出那朵红色的翠花。
这红翠花原本是要大年初一戴的。过年,北平的女人,不管穷还是富,头上戴的红翠花是不能少的。往年可以去庙会买,是要挑上几朵的,过年的时候替换着戴,图个喜庆和吉祥。今年北平庙会没办,她就在走街串巷的翠花挑子上挑选了一朵。不知怎么,就挑了一朵,她现在有些后悔,应该挑上几朵,此去还不知能否买到翠花呢。即使能买到,也不会是北平的翠花。先戴上吧,就当大年初一吧,就算在北平过年了。好在师兄还送她一朵,她没舍得戴。
唉,今年是不能按着这样的习俗过了,上了飞机,就离开北平了。想着,她眼里竟衔满泪水……坐在她身边的师兄盛春雷,拍拍她的手,那意思就是一切都会过去。她的手还是抖个不停,她紧紧握住师兄的手,像是一撒手师兄就不见了。她不能再失去师兄,自从父亲失踪,师兄在她生命中充当了父亲的角色,是她赖以生存的依靠。
上官飘声音有些哽咽,耳语般地说:“听说天津解放了。”
“不,应该说沦陷。”盛春雷纠正着,他稍作停顿,“别难过,我们很快回来的。”
“听说台湾离北平远着呢。”显然,上官飘不相信盛春雷的话,“我就是不舍得离开北平。”
“暂时的。”盛春雷安慰着上官飘。
“非得要离开吗?我们可以隐姓埋名。北平那么大,在哪个胡同过不上一辈子。”上官飘失落地说。显然,师兄的话,并未带给她丝毫的安慰。
“师妹,” 盛春雷声音多了严厉,“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?别忘了自己是谁。心里要装着……”他看着司机,有所顾忌,“使命。”
“听到逃亡我心里就慌,慌得不行。”上官飘轻轻拍着胸口。
师兄耐着性子继续纠正她,“是撤退。”
上官飘长叹一声,“我爸爸回来也找不到我了。”她用手绢擦拭着眼泪。
盛春雷伸出手,拍着上官飘的手,“有师兄在。”
轿车驶进了机场,一架飞机停在停机坪上,机舱门开着。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站在舱门口,查看着每个登机人的证件。有的人被从旋梯上撵下来的,还有跟士兵争吵的,有急急忙忙往上走的。还有汽车不断驶进机场,机场一片混乱。军官们拉家带口、拖着笨重的箱子正上飞机。
轿车还未停稳,盛春雷就迫不及待地推车门下车,跑步到上官飘的这边车门,拉开后车门,说,快点,飞机座位有限。上官飘走下车,寒风袭来,把她吹个趔趄。按理说,她从小跟父亲练把式,到戏班子又跟师兄练功,这点寒风不至于把她吹个趔趄。她是心乏了,脚才没根。盛春雷扶住她,问她怎么了?上官飘说没事,可能是晕车了。师兄看她没事,急慌慌地去后备箱拿箱子。
文章来源:《解放军医学杂志》 网址: http://www.jfjyxzzzz.cn/qikandaodu/2021/0523/828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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